去年我就想写这篇文章,但是今年的一些事情让我以为生活有了很大变化,可是最近的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又让我感到困惑和痛苦,尤其是体育总局这一出,让我不得不写了。
去年的十月底,我顶不住压力,没能继续做一个自由职业者,出去找工作了。我找工作要求很简单,一是专业对口,二是工资尚可。
专业对口好找,编辑,主要是中小学教辅编辑。工资却很惨淡,普遍四千左右。找了几个懒得再看了,就去了一家,做大专教材的。
进去之后培训了一下打卡、作息时间,然后就直接开干了。第一份工作就是通读一本文学理论方面的教材。工作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旁边的姑娘是刚毕业的。学历我忘记了,不过一毕业就进了公司,就开始组编大专教材了。
我问她怎么编,她说出版社有模板,按要求编就行了。
我看了一下模板,就是对版式的要求,比如标题层级,每一个部分的字体字号行间距之类的。我问,内容从哪儿来?她桌上有几本,但是能用的东西不多,剩下的就在知网上下载、拼接。
她说这个稿子太难了,而且她要一个人组一整本,不像刚到公司的时候,一本书十一个单元,十一个人一人一个单元,一星期就组完了。
“有些东西根本没资料,比如这个表格就是我自己做的。”
我看着她,可能眼里都有些慈祥了,我无法想象一个姑娘如此平静地说自己编了一本自己都不明白的书出来,这本书就是某些大专院校的教材。
再说我校对的内容,前后矛盾、前后重复、细节错误、语法错误、格式错误、尝试错误、文本与讲解不对照……数不胜数。不过这比起后来校对的一本,真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文学理论方面已经有很多成熟的教材可供“参考”,即使问题很多,整体还说得过去,还有救。
后面校对的一本教小学老师上写作课的,简直面目全非。通篇重复的、前后矛盾的、文不对题的、引文出处错误的、引文有问题的……我感觉还不如重组一个。
后来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公司的老板是做销售的,基本上每天都在出差,努力地把书卖出去。负责编辑部的总编自己还要组稿子,没时间做培训管理。还有一个负责数字增值的部门。因为大专院校的采购不看重书的质量,只看重增值服务多不多。或者院长能不能上副主编的位置。说实话,这书送我一个主编我都不要。
这是一个从做书到买书对产品质量要求都极低的出版闭环,中间涉及的出版社更不用多说。我上了几天班,只想劝所有考生朋友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如果你不好好学习,真的,你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正经的教材。
我呆了一个月,仓皇出逃。如果我再不走,就要做副主编了,怪吓人的。
但是,好死不死我又去了另一家公司。当时就想着自己有份工作做到过年,却没想到这份工作让我过不好年。
这家公司,得,老板也是干销售的,子承父业。图书出版这块儿是老板娘负责,当初就是冲着她的美貌去的。
进去没多长时间,啥也没干呢,办公室对我评价都不错,我也不知道评价标准是啥。过了小半个月,做了一次培训,办公室对我都有意见了,嗯,我知道评价标准了。
我是以策划的身份进去,做着编辑的工作,然后不得不附带上编辑主管的工作。然后,我发现部门里有一个在角落里默默无闻,但是爱憎分明的老员工,她就是隐形的主管。主管给我讲过她的辉煌战绩,挤走了一个业内的策划高手,真高手,得过奖。还送走一个工作特别细心的老师,工作一丝不苟,但是效率低,计件少。主要就是告诉我,这个公司不需要流程、制度、质量,也不需要主管、策划。作为编辑主管和策划,我就笑笑吧。
主管觉得她和老板娘是真爱,我拆不散;老板娘觉得主管不专业,需要一个专业的人分管编辑部;我就想涨涨工资,不得不多承担点儿职责。
莫名卷入主管和老板娘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挺刺激。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暂时不打算换工作,先干着吧。
就是这个阶段,我上班的时候看了《杀死一只知更鸟》。小说里的“知更鸟”是个无辜的黑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无辜,但是他最终还是死了。他不能相信世界会给他公正。今年发生的很多事,我想不用展开讲了。虽然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但世界没有改变。
我对黑人朋友的性命不太关心,我感触到的是,这个世界真的太难改变了。
上学的时候,我学了很多是非曲直的道理,但是这个世界并非如道理一般分明。并不是大家不懂得道理,而是我不懂得生活。我曾以为,理想就在道路的那一端,走两步就到了,现在觉得理想还在道路的尽头,可我或许一辈子都走不过去。
我就这样在这个公司里,以为自己要做一个力挽狂澜的编辑主管,却只是跟主管斗智斗勇。我唯一的战术就是什么也不做。然后老板娘就要问我:为什么没按时完成任务?为什么稿子出现了问题?为什么不做培训?……
任务不是我安排的,稿子不是我要求的,培训做了但是大家都不用我还不能说什么。
我心里觉得很可笑,但嘴上只是说:“对不起,我能力有限。”
我等着老板娘把我开了,因为我还没被开过,可惜老板娘不能如我所愿。
为了赶进度,元旦几天编辑基本都在加班,没休息。主管虽然拖延了生产计划,而且也有紧急的工作,但她休息了。元旦之后,到了发货高峰,编辑被要求下班后去仓库发货,做到10点,不算加班。
年后,我去过一次仓库,发现好几个部门经理都在那儿发货,不知道是招工的问题还是经理的问题。那天,在同事的帮助下,我六点就走了,还差点儿被人又叫回去。
我跟老板娘讨论过加班的问题,她说“不到十点不算加班吧?”也跟她讨论过工资的问题,她说“我花钱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虽然我经常跟老板娘讨论问题,但她说话挺难听的。有一次,我在办公室开了外放,老板娘的声音几乎要把玻璃震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且,她能咆哮很久。到底是年轻,身体好。
我后面一个主管,就因为老板娘说话难听走了。
有一天,我真的哭了。我很难过,在这个公司得不到任何尊重,在一个没有前途的老板娘手底下永远不能晋升,还要被动地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争宠。
可我到底忍了,我可以走,但我不能走得如此狼狈。然后,就放假了。
原本说好的十几天的假期被人事切掉了几天,过去有的假日福利被人事取消,让人期待的年终奖二百块。我才入职两个月,没有。
放假期间,新冠疫情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但是丝毫不影响老板和老板娘。不到初八老板就在群里号召所有人回郑州,去仓库发货。老板娘在部门群里一遍一遍地问都有谁在郑州。后来老老板也发了文字,我没看。
过年前,主管跟老板娘闹了矛盾,辞职了。疫情期间,前主管又在工作群里“诈尸”,训这个,说那个。挺稀罕的。
比较费劲的是老板娘让我和主管一起给编辑部的人布置工作,却没告诉我。所以我布置的工作人家没做,到头来还是我的责任。
行吧,那我就背锅呗。
后来,回到郑州,在小区隔离14天,但是工作一天都没停过,在家办公嘛,难度加倍,工资减半。
正常上班后,没有加过班,空荡荡的马路和车厢,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没空调太冷了,没外卖,天天泡面,最后发烧38℃,请假老板娘不想批,但是同事怕死,算是帮我请假成功了。继续回家办公。
然后,就很神奇,主管突然不上班了。没有任何工作交接,一句话也没留下,在工作群里骂了人,然后不上班了。
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正式的编辑主管,试用一个月。赶在转正的时候,我跟老板娘说我要辞职创业,老板娘愣了一会儿,说“祝贺你”。
这次,我走得不仓促,我给产品做了生产计划表、流程追踪表、质检表,我知道这些东西以后都会被废掉,没有人在乎这些记录,但是这是我想做的,我做到了就走。
我没有办法去告诉一个喜欢走野路子的公司如何规范化、标准化,我也不能去说服一个抄袭拼装的行业去研发、去思考。
我看着自己的目标,然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我搭上了许多公司的快船,启航之后才发现,这些船只是在海上漂着,无所谓前进或倒退,而我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毛病,我为什么就不能像老板老板娘要求的那样去工作?!我为什么不是一个能为加班到忘记时间、忘记生病、忘记父母的基层员工?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作只拿一份工资?我为什么不是一个做啥啥火的策划奇才?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二十万资金加盟公司还给老板、老板娘打造爆款?我为什么不能保证所有员工的产品一点儿差错都没有?我为什么不能让员工心里只有工作没有工资?
因为我是一个人。
可能老板理解不了,我要赚钱生存,甚至,我居然还要追求自己的理想。
没错,追求理想。但我不是在追求理想,我只是觉得我是人,我要过人过的日子。
活着的每一天都很没意思,很苦。可我有的选择,我选择吃这样的苦,过这样没意思的生活。我想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获得自己喜欢的收入。很幸运,我还行。
我也想做工作室,我想做一个正常的公司,没什么野路子,也没粗制滥造,也大概率没什么爆款,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公司,一个正常的小公司,满足基本的出版需求,做严谨的策划、组、编、校工作。正常的运作,正常的养家糊口,像一家沙县小吃那样的文化出版工作室。
我想做一只杀不死的知更鸟。
我按照自己的经历做自己的梦,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同样的选择。
去年,我被这个世界击垮,觉得自己没有机会,在这个男人和不专业的人把控的大世界和行业小世界里,我都是一只注定要死的知更鸟。
今年疫情期间,我尤为激动的是专家代替领导成为抗疫的决策者,专业人士的作用被肯定,效果是有目共睹的。
疫情阶段性结束到今天,世界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狗样子,尸位素餐者、胡乱决策者、官本位主义者跳出来兴风作浪,并且不在乎大众的看法。他们被权利保护得太好,他们书写了规则。
那么,是否有那么一天,所有人都可以笑着对他们说:“抱歉,我不干了,我要创业。”
有朋友说我很酷、很潇洒,其实恰恰相反。我只是选择相信这个世界需要一些正常的公司,所以我想吃点苦成立一个正常的公司,靠自己的劳动创造价值,供养几个目标一致的合伙人,供养我自己的理想。如果,我还是去年的状态,我觉得这个世界完蛋了,那我就不会有这样无趣的想法。
创业对我而言不是能轻易尝试的事,只是一个可选择的事。这个被权利包裹的世界,是否会被相信它终将向好的人群撕碎权利的屏障,获得自由呢?
恐怕没有答案,留给我的只有选择,我选择做一只杀不死的知更鸟。